为什么叫中日友好医院| 肝功能不全是什么意思| 打卤面都有什么卤| 孕妇子痫是什么病| 减肥吃什么主食比较好| 什么样的花朵| 菠菜和豆腐为什么不能一起吃| 普外科是看什么病的| 小孩心跳快是什么原因| 什么是类风湿性关节炎| 夏天能种什么菜| 祭祀什么意思| 减肥吃什么米| 假酒喝了有什么症状| 鱼龙混杂什么意思| 人为什么会做梦| 钴蓝色是什么颜色| 日本豆腐是什么做的| 什么是音序| 颧骨高适合什么发型| 抽电子烟有什么危害| 什么样的河流| 白带什么时候来| 腹胀屁多是什么原因| 湿热吃什么食物| tsh代表什么| 吃火龙果对身体有什么好处| n表示什么| 骨盐量偏高代表什么| 怀孕前三个月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清新是什么意思| mice是什么意思| 女人梦见老虎是什么预兆| 云字属于五行属什么| 上海的市花是什么| 什么水果不能放冰箱| 什么人不适合做业务员| 立冬吃什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什么意思| 老是口腔溃疡是什么原因| 赘婿是什么意思| 咳嗽雾化用什么药| 水潴留是什么意思| 左手中指戴戒指什么意思| 仰望是什么意思| 斑鸠是什么意思| 旅游有什么好处| 阴郁是什么意思| anker是什么牌子| 臻字的意思是什么| 鼻子痒是什么原因| ft什么单位| 小三阳有什么症状表现| 336是什么意思| 男生被口是什么感觉| 美妙绝伦是什么意思| 股癣用什么药膏好得快| 为什么会有黑眼圈| 小月子能吃什么水果| 喝椰子水有什么好处| 弹力棉是什么面料| 什么叫中成药| 双非是什么意思| 尿酸520属于什么水平| 在什么什么后面| 玻尿酸是什么东西| 抹茶是什么| 胃病忌什么| 什么的嘴| 皮肤上出现小红点是什么原因| 心脏不舒服做什么检查| 草字头下面一个高字读什么| 检点是什么意思| 自由意志是什么意思| 六娃的能力是什么| 什么水什么山| 拉肚子去医院挂什么科| 吃榴莲补什么| 颈管细胞有是什么意思| 靶向药有什么副作用| 干咳无痰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外围女是什么意思| 扁桃体结石挂什么科| 桃花什么时候开花| 对什么有好处| 小腹痛男性什么原因| 酒精和碘伏有什么区别| 3月份生日是什么星座| 老母鸡煲汤放什么食材补气补血| 15岁属什么| 竖小拇指什么意思| 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什么意思| 如初是什么意思| 甘油三酯低有什么危害| 李莫愁的徒弟叫什么| 女的右眼跳代表什么| 心口下面疼是什么原因| 晒背什么时候最佳时间| 10月7号是什么星座| 一个歹一个殇读什么| 护理学和护理有什么区别| mra是什么检查| 小郡肝是什么| 猪脚炖什么| 中出是什么| 才子是什么生肖| 梦见着火是什么预兆| 次胖是什么意思| 雷龙鱼吃什么| hitachi是什么品牌| 两手发麻是什么原因| 屌丝男是什么意思| 瘘管是什么病| 大便排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伊人是什么意思| 梦见自己抬棺材是什么意思| 贫血吃什么水果补血最快| 较重闭合性跌打损伤是什么意思| 日语亚麻得是什么意思| 吃什么都吐是什么原因| 怀孕一个月有什么反应| 止血敏又叫什么名| 味粉是什么调料| 为什么体检前不能喝水| mpa是什么单位| peak是什么牌子| 酒精过敏什么症状| 玹字五行属什么| 干眼症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立是什么字| 出去玩带什么| 十月份什么星座| 泡沫尿吃什么药| cba新赛季什么时候开始| 北京是我国的什么中心| 肾精亏虚吃什么中成药| 股癣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为什么会有台风| smt是什么意思| 背疽是什么病| 猪八戒有什么优点| 胎盘位于子宫后壁是什么意思| 血糖高什么不能吃| 绮罗是什么意思| 孕妇肠胃炎能吃什么药| 梦见发大水是什么意思| 六十而耳顺是什么意思| 成双成对是什么意思| 月痨病是什么病| 郡主是什么身份| 人活着什么最重要| 核桃和什么一起打豆浆| 公约是什么意思| 鹦鹉吃什么食物最好| 晚上睡觉脚冰凉是什么原因| 五行中什么生水| 2023什么年| 孕妇喉咙痛吃什么好得最快| 藏茶属于什么茶| 口腔苦味是什么原因| 网球肘用什么方法能彻底治好呢| 两横两竖是什么字| 面瘫是什么意思| 腊月是什么星座| 牙松动了还疼用什么方法处理最好| 大学生当兵有什么好处| 脖子上长癣是什么原因| 直肠脱垂有什么症状| 左后背发麻是什么原因| lol锤石什么时候出的| 到底为了什么| 男士脸黑用什么能美白| 猴跟什么生肖配对最好| 肾积水有什么危害| 辛辣指的是什么| 肚子上方中间疼是什么部位| 曼月乐是什么| 精忠报国是什么生肖| 义结金兰是什么意思| 乙木的根是什么| 足内翻是什么样子的| 体内湿气重吃什么药效果好| 什么东西去火| 吃什么可以长高| 亥时是什么时候| 黄花菜都凉了是什么意思| 发端是什么意思| 牙疼吃什么药管用| 肚脐下面是什么部位| 胃疼吃什么食物最养胃| 玻璃什么时候传入中国| 血糖高是什么病| 来月经为什么会肚子痛| 景页读什么| 医院可以点痣吗挂什么科| 归宁是什么意思| 黄体酮吃多了有什么副作用| hicon是什么牌子| 满足是什么意思| 对猫过敏有什么症状| 霍建华为什么娶林心如| 25是什么意思| 肠胃炎吃什么药| 魇是什么意思| 眼睛胀痛是什么原因| 性激素是什么意思| 吃什么养肝| 瘿瘤是什么病| 观字五行属什么| 取环挂什么科| icu病房是什么意思| 羊肠小道什么意思| 两肋胀满闷胀是什么病| 一马平川什么意思| 亢奋是什么意思| 倒卖是什么意思| 88.88红包代表什么意思| 静的部首是什么| 钙片不能和什么一起吃| 眼压是什么意思| 尿急是什么原因| 容易头晕是什么原因| 宫颈炎用什么药物治疗比较好| 6月27号是什么星座| 梧桐叶像什么| 燃烧脂肪是什么感觉| 碳13和碳14有什么区别| 拉黑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小媳妇是什么意思| 双手发抖是什么原因| 瓜子脸适合什么发型| 退行性改变是什么意思| 熊猫是什么科| 孔子孟子什么关系| 惟妙惟肖是什么意思| 因小失大是什么生肖| 双肺纹理粗重什么意思| 尿检潜血是什么意思| 63年属什么生肖| 多米诺骨牌是什么意思| 女生的阴道长什么样| 男朋友生日送什么礼物| 奇货可居是什么意思| 嘴唇上起泡是什么原因| 县局局长什么级别| 人为什么会生气| 结膜炎用什么眼药水| 红苋菜不能和什么一起吃| 讲义是什么| 男士私处用什么清洗| 蟑螂什么样子| 198什么意思| 阑尾炎属于什么科室| 赶的偏旁是什么| 世界上最长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人授和试管有什么区别| 锦五行属什么| 属鸡是什么命| 被跳蚤咬了涂什么药膏| 扭转乾坤什么意思| 作践自己是什么意思| 伏藏是什么意思| 属猪本命佛是什么佛| 高筋面粉和低筋面粉有什么区别| 百度
小说您现在的位置是:湖南作家网>文学阅读>小说

寻死觅活的婚姻

来源:肖念涛   时间 : 2025-08-04

 

分享到:

  1

  喝酒。乱性。

  任琛摇摇晃晃在酒桌边站起来,他的情欲之火也蓬蓬勃勃地升腾起来。他的酒杯溢出的酒,就像情欲之火的湿漉漉的慵懒而嚣张的舌头,舔得杯沿嗞嗞嗞嗞地响亮。

  桃花飞上了杨君的两腮,她的丹凤眼里分明有妩媚的逸兴氤氲,可她的玉手托腮又彰显了她天赋美女的特有的矜持。就是这份矜持,这份朦胧的内敛,平添了妩媚的分量。就是这份信手拈来的矜持,像干柴一样,烧旺了男人心头的情欲之火。

  真是天生的尤物。任琛心里狠狠地唾骂而又感叹。唾骂归唾骂,感叹归感叹,更加强烈的征服欲伸出魔爪,攥住了他。他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他被摇晃得清醒。他想起了“酒醉心里明”这句老话,但他很快地将这短暂的清醒掩饰过去。借助腾云驾雾的酒劲,他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夸张。杯中酒也就花枝乱颤。

  罚酒一杯。杨君朱唇微启,吐出的话语珠圆玉润。

  我没醉,我没醉。任琛驴唇不对马嘴地嘟哝着,心里却在琢磨———这狐狸精实在没睁开眼睛,怎么就看到我的酒杯里晃出了酒?

  嗞———的一声,任琛一仰脖子,将杯中酒喝得精光。他将酒杯口往杨君一照,像有一道亮光划破空气。也就在这时,杨君的丹凤眼砰地打开,放射出桃花般灿烂、潭水般幽深的光芒,与酒杯的亮光碰撞出一片响亮的静默。

  就在这片静默里,任琛的眼里荡漾着一层薄纱似的水雾。想要笼罩一切的水雾。想要吞噬一切的水雾。想要包裹一切的水雾。

  杨君玉臂轻舒,优雅地又给任琛斟上酒。任琛的手闪电般将满满一杯酒滴水不漏地倒进了口腔。

  任琛的有点酩酊的笑,有点邪乎的笑,使他的鼻翼有了飞翔的感觉。被笑扭曲的脸和目光,又有点坏坏的感觉。肠胃里燃烧的酒液,上蹿下跳,将他的脸和目光烧得潮红。

  我也自罚一杯。杨君话音未落,琼浆玉液般的酒像一袭小瀑布飞入她的惹人怜爱的口腔。她像是一个盛开的春天,或者说孔雀开屏。任琛咽了一下口水。

  任琛被腾云驾雾的感觉托着。托着的感觉有点飘飘欲仙。托着的感觉有点性饥渴。托着的感觉有点色胆包天。

  任琛的手像一条蛇。蛇在酒桌上游荡。蛇搭上了杨君的酥肩。杨君没有任何动静。蛇迟疑了一下,嗖地向她的酥胸射去。她此时闭上了眼睛。两只乳房如同两只兔子,被蛇撩拨着,演绎着销魂的旋律。

  杨君的阖着的丹凤眼微颤着,像是在呼吸。幸福的呼吸。

  杨君身上的香水味和她的体香融合在一起,像火焰熏陶着任琛。香得他眯缝着眼睛。

  任琛咽了一下口水,嘴唇像狼一样扑向杨君的朱色樱唇。四片嘴唇互相吮吸着琼浆玉液。两条舌头像火焰互相炙烤着。

  嘴唇吧唧吧唧,像喜鹊划破天空。

  任琛的手像蛇一样在杨君的身上神魂颠倒地游荡。杨君的幸福的战栗通过他的手,电流般颤到了他的心里。

  这时包厢的门被砰地推开了,接着是服务员的尖叫。任琛的手触电般收了回来。杨君的双手护住胸部。

  包厢的门吱溜一声关上了。把服务员的惊慌失措关在了门外。

  杨君捋了捋头发,两腮上的桃花颤颤悠悠。

  醉了,醉了。任琛感叹着,用手抹了抹通红的眼睛。

  任琛扶着杨君,一瘸一拐般出了包厢门。买了单。到总台开了房。拿着房卡,上电梯。出电梯,用房卡感应房门。开门。关门。

  整个房间欢叫着。即使短暂的静默,也是包裹着喧嚣节奏的静默。

  这个夜晚,任琛走过了世界上最美、最酣畅淋漓的旅程。

  2

  第二天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

  任琛看了一下调成振动的手机,发现有五十多个未接电话。他皱了皱眉。仿佛砰的一声,他的情欲之球急剧膨胀起来。

  她像欢快而充满弹性的土壤摇篮,摇晃着他这个饿极了的超大婴儿。牙齿锋利的婴儿。

  汗水在他的背上响成欢快的小溪。调成振动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嘭嘭啪啪地拍打着。他心里想,一定又是几个未接电话。这一想,他就在巅峰崩溃。

  手机又一次顽强地拍打着床头柜。不用看,任琛也知道这是老婆刁芳又在拨打他的手机。五六十个未接电话,十有八九都是刁芳打的。刁芳一定快疯了。

  像退潮后的沙滩,任琛慵懒地铺展着四肢。杨君的嘴唇像红扑扑的花骨朵。

  杨君不屑地瞧了一下不断拍打着床头柜的任琛的手机。任琛打起了呼噜。呼噜声与手机的拍打声此起彼伏。杨君的一只玉手搭在任琛的胸膛上,另一只玉手扯过被子为他盖上。

  手机安静下来。任琛的呼噜声在房间里汹涌澎湃。

  杨君的丹凤眼里贮满了幸福的朝霞。

  窗外车子鸣喇叭的声音淹没了任琛的呼噜声。淹没了整个房间。淹没了整个酒店。

  任琛腾地坐起来,仿佛突然从梦里醒来。杨君像是从他的身上坠落的花朵。

  任琛一把抓起手机,用一根手指轻掩嘴唇,示意杨君不做声。他按了“接听”,嘴里喂喂喂喂。显然是公司老总打来的电话。

  任琛说:“老同学,我得赶去公司开会,你继续休息。”他一边说着,一边忙着穿衣服。杨君在他的背上吻了一下,发出温馨而脆脆的波波声,善解人意地说:“你去吧。”

  出了酒店门。任琛接了老婆刁芳打来的电话。刁芳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质问他昨天一整晚到哪里混去了。她有点气急败坏,有点语无伦次。他搪塞说:“昨晚陪老总出去应酬,和客户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她说:“那你也得先打个电话回来啊。”刁芳在电话里一通数落,怒气冲冲。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别说啦,别说啦,我要开会去。”她缓了缓口气说:“那你今晚得早点回,为儿子童童庆祝生日。”他嗷嗷嗷嗷地应诺着。

  任琛松了口气。刚才做贼心虚的紧张感得到了释放。他笑了笑,心里自己对自己说,女人还是好骗。

  但不管怎么说,任琛还是有内疚感,或者说负罪感。但昨晚的床笫云雨,让他回味无穷。他的激情被彻底点燃。他为自己开脱,身死花架下,做鬼亦风流。这样想着,他脸上的笑就有点暧昧。

  任琛的眼前交替着掠过杨君的脸、刁芳的脸。杨君的脸掠过时,他脸上的肉诡谲而活泛。刁芳的脸掠过时,他脸上的肉僵硬而冷漠。

  其实,杨君和刁芳都是任琛的同学。只不过,杨君是任琛在石田县一中读初中时的同学,是典型的“万人迷”,可惜她高中时去了石田县九中。一中是省市县重点中学,九中是一般中学。刁芳是任琛在石田县一中读高中时的同学,是从九中考过来的,长年戴副眼镜,其貌不扬,但身材高挑。

  当年青涩时代,杨君就是任琛一见倾心的女神。“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般的杨君上石田一中初一报到时,就把任琛的魂钩去了。当时,任琛就感觉心儿地震般一跳,从悬崖坠落,落差巨大。当时,他就感觉脸上火烧火燎。他的目光触及她的脸膛时,就触电般弹开了,仿佛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不敢正视她。她的高贵优雅,她的清新脱俗,使他莫名地灼热。她随意地和他搭句话,他就觉得她给了他天大的施舍,鼻孔湿湿的,有了感激涕零的迹象。偶尔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他心里都偏执地认为是对她天生丽质的嫉妒,是对她冰清玉洁的亵渎,甚至是与毫不相干的他为敌。

  想起青涩时代感情朦朦胧胧的悄然萌动,刚过不惑之年的任琛的脸上颤了颤,像是幸福的微笑颤了颤,又像是不易察觉的岁月的皱纹颤了颤,又像是时光之树上的涕泪涟涟颤了颤。

  在任琛心里,回忆像条幸福的狗,在随欲望而辽阔的大地上时而嗅嗅,时而奔跑。他想,严格地说,在比较长的青春期里,他对杨君是一种暗恋。这种暗恋是一个深深的结,深入骨髓的结,以至于多年以后,他和刁芳做夫妻功课时,经常把刁芳当成了杨君。这也是多年来,他心里的一个纠结。

  当现实生活的鞭子暂时赶跑回忆的小狗,昨晚的激情燃烧,又像幸福的海,用煽情的浪花牢牢地包裹住他,让他幸福得喘不过气来。

  3

  在快到公司时,任琛给杨君打了个电话。

  他极尽温柔地说:“宝贝,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饭饭?”

  她在电话里小鸟呢喃般善解人意地说:“没事,你去忙吧。”又好像有团火,撩拨着他,他的某个敏感部位悠荡了一下。

  他说:“宝贝,我又想你了,是你把我的魂夺去了。”

  她半嗔半娇道:“你说假话!”

  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明月可鉴!”

  她说:“我不要你的心,只要明月!”

  他呵呵大笑:“好好,我找部天梯,把明月摘下来送给宝贝。”

  她扑哧一声笑了。

  任琛走进公司会议室,会议已开始很久了。老总正在讲话。他找位置坐下。他检查了一下,确认手机依然保持在振动状态。他用手摸了一下胸脯,仿佛确认心脏是否已随他人来到了会议室。他用手机发了一条信息给杨君的手机:宝贝,我正在会议室开会。她回信息:你忙吧!

  任琛吐了口气,正襟危坐。可他的脑子里全是杨君的如花似玉的身子。老总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全当了耳边风。实际上,他的心脏宛如一只鸟儿,在窗外飞翔。

  老总还在亢奋地振振有词。可任琛眼前幻化出的全是杨君的倩影。就算老总也被他看成了杨君。就算在座的公司各位同事也被他看成了杨君。他恍惚看到杨君的丹凤眼里的沉默有如星星,遥远而又纯净。

  任琛的眼皮一颤,就睡着了。他的呼噜声起。先是小桥流水,浅吟低唱。浅吟低唱里,是杨君的每一个鲜活的细胞魅惑着他。是杨君的巧笑倩兮魅惑着他。是杨君的冰雪般的肌肤魅惑着他。任琛的浅吟低唱的呼噜声被老总的振振有词的洪水淹没了。

  任琛睡得很香。他恍若置身天堂,天堂里到处都是杨君的衣袂飘飘,天堂里到处都是杨君的国色天香,天堂里到处都是杨君的香甜的呼吸。他的呼噜声提高了半个节拍,但依然被老总亢奋的讲话所淹没。

  任琛的口角流着幸福的涎水。他的嘴唇一抽一抽,与甜蜜的呼噜声相呼应。好心的同事推了他一下———他以为是杨君吻了他一下,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宝贝,让同事莫名其妙。更让同事诧异的是,他的呼噜声竟蓬蓬勃勃地壮大起来。

  老总的讲话戛然而止。公司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任琛的呼噜声。呼噜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就像雷霆。任琛嘴里含糊地念着宝贝,被他自己的呼噜声淹没了。

  老总愤怒地拍案而起,大呼任琛的名字。

  任琛吓得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汗水。嘴唇还在嗫嚅着,仿佛睡梦中的话还有个惯性。

  任琛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搔着后脑勺。

  老总换了缓和的声音,问:“任部长,昨晚做坏事去了?”

  任琛支支吾吾。杨君的倩影还在他的脑海里兴风作浪。

  老总问:“昨晚打牌去啦?”

  任琛摇摇头,又点点头。

  老总说:“打打牌是可以的,劳逸结合嘛,但我们不能沉迷其中,更不能玩物丧志!”

  任琛鸡啄米般点着头。会议室的同事们都点着头。老总像是受到了鼓励,更加振振有词。

  老总说:“现在我们的公司从中速稳定发展期进入高速发展期,我们的干部职工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任琛,你说呢?”

  任琛铿锵有声地说:“牛总说得非常对!”

  老总手往空中一压,示意任琛坐下。

  任琛说:“谢谢牛总。”

  坐在椅子上,任琛感觉一股惬意的慵懒在骨髓里荡漾。看得出,刁芳并没有给牛总打电话询问任琛的行踪。任琛在心里感叹,还是结发夫妻好啊,处处维护老公的形象。感叹之际,就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涌流。

  4

  中午公司统一吃盒饭。饭后,会议继续开。下午会议散得还算早。刚下班,任琛就接到了老婆刁芳打来的电话。任琛的心咯噔了一下。刁芳叮嘱他记着到蛋糕店给儿子童童买个生日蛋糕。任琛连连应诺,好好好。

  刚挂掉老婆刁芳的电话,任琛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杨君的手机。杨君在电话里优雅地喂了一声———这简单的一个喂,就足以让任琛骨头酥软。任琛极尽缠绵地问:“宝贝,你在哪呢?”杨君珠圆玉润地答道:“我还在酒店呢。”任琛说:“好,我就来。”

  任琛大步流星地向酒店走去。接连碰到几个熟人,任琛笑着打了招呼。他心里嘀咕道,这石田县城也太小了,干点坏事可不容易。杨君住的这个酒店,号称“石田大酒店”,算是石田县最好的酒店,标牌上的广告语自称“没有星级的三星级酒店,五星级的服务”。每每看到这行广告语,任琛就抑制不住地嘲笑。但嘲笑归嘲笑,杨君从广州大都市回石田县省亲,最高档的接待场所也只能是这个酒店了。不过,杨君一再声称自理,不需要别人掏钱。这使任琛一方面感到轻松,一方面又觉得自惭形秽。特别是此次杨君从广州归来,只给任琛打了电话,使任琛受宠若惊之余,更加无地自容。

  任琛敲开了石田大酒店杨君所住房间的门。穿戴整齐的杨君开了门。杨君简直就像个仙女。她那浅露的皓齿,款款地笑着,既有小家碧玉的妩媚,又有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她的丹凤眼清澈照人。任琛心里立马想到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嘴上却木然,找不到词儿。

  “你吃饭没有?”话一出口,任琛才感觉说得有点不着边际。

  “你说的是哪一餐?”杨君扑哧一声笑了,在任琛的怀里尽情绽放。

  任琛像草原上一匹纵横驰骋的骏马……老婆刁芳打来电话,像抽了他一马鞭,抽晕了他,抽醒了他。刁芳的电话,又像突然勒住了缰绳。

  任琛正襟危坐,接了老婆的电话。刁芳说:“童童正在等爸爸的生日蛋糕呢。”任琛说:“又回办公室加了下班,马上去买蛋糕。”

  任琛挂了电话。杨君善解人意地说:“天黑了,你赶快去买蛋糕回家吧,儿子的事大如天。”

  任琛在杨君桃花灿烂般的脸上吻了两下。杨君丹凤眼里的秋水莞尔一笑。这莞尔一笑,照耀得任琛的心底柔情丛生。

  任琛有点恋恋不舍。杨君催促他说:“快走吧,等一下,我也要回家了,我给老母亲打了电话说我从广州回,今晚到家的。”

  任琛深情回眸,然后拔腿离开酒店。

  兴奋退潮后,任琛感觉疲倦爬上了自己的身子。他心里感叹道,人过四十,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欲望却是在走上坡路。

  任琛赶到蛋糕店。老板说:“你要是晚来一步,店门就关了。”任琛连说好险。他买了儿子童童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也就是蛋糕上放了几枚草莓,使蛋糕透出草莓味。

  老板问:“是小孩生日吧?”任琛点点头。老板问:“小孩多大?”任琛答道:“十五。”老板给蛋糕配了十五枝小蜡烛。

  任琛提着蛋糕,早有一辆小轿车停在他身旁,司机射过来探寻的目光。任琛知道这是黑的。石田县出现黑的还是这一两年的事。任琛从网上知道,大中城市的黑的猖獗。在石田这个县城打黑的,他倒是感觉有点新鲜。他上了车,说了目的地,问多少钱。司机说:“五块。”任琛说:“五块就五块。”任琛在车上和司机聊了几句,才知道司机家境富裕,出来开黑的,一是想尝尝捞外快的滋味,二是为了寻求刺激。任琛摇摇头,又点点头。

  任琛下了黑的,向家里走去。他想起和老婆刁芳生育儿子童童可不容易。上个世纪90年代初,高中毕业,任琛和刁芳都没有考上大学。任琛在石田广电公司接了父亲的班。刁芳在石田电影公司招了工。作为同学,经常在一起玩。当时,在一起玩的还有防水材料厂的邵云、在县农机公司招了工的薛静。起先,任琛对刁芳没有任何想法。之所以没有想法,是因为在任琛眼里,刁芳长相太平常,甚至有点丑陋。刁芳戴副黑框眼镜,掩饰了一点丑陋,平添了一点斯文。但是,日久生情,情人眼底出西施,一来二往,任琛也就觉出刁芳的好来。而刁芳早就对任琛有意。毕竟,任琛也算是有点吊儿郎当有点儿“坏坏的”小帅哥。其实,任琛天生慧根,高一时在全县中学生数学竞赛中就得过奖。如果不是经常和邵云等一起玩,不学无术,早就跻身大学生行列。但任琛是块金子,刁芳是心知肚明的。在邵云、薛静等的撮合下,任琛和刁芳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不过,婚后多年刁芳未孕,愁煞人。到省城医院检查,原来是刁芳的输卵管堵塞。做手术后,打通了输卵管。不过,医生提醒,依刁芳的身体条件,一生只能怀孕一次。这样一来,怀上童童,生下童童,养育童童,弥足珍贵。

  回到家里,任琛把生日蛋糕放到茶几上。刁芳并没有怪罪他的迹象,这倒使他心里有点愧疚。

  “老爸,是草莓味的蛋糕吗?”童童坐在餐桌旁急切地问,这位十五岁的初三学生,长得和父亲任琛一样高,却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

  “这还用问吗?”刁芳替任琛回答。

  童童探询的目光凝注在父亲任琛的有点苍白的脸上。

  任琛做了个鬼脸,又郑重地点点头。在儿子面前,任琛总是感到爱的温暖的力量。

  童童的身子就有点雀跃。他的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草莓味道,就连感冒时服用的也是草莓味的消炎药。

  餐桌上已摆满了菜,看上去已放了段时间。童童的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显然在等任琛。刁芳的腰间还系着围裙,围裙上还沾着白菜叶的残屑。她的黑色眼镜框上似凝非凝地闪着几星油污。

  “先吃饭吧。”刁芳解下了裙,摆好了碗筷。

  童童嚷着要吃生日蛋糕。刁芳说:“别急,待晚上九点再吹生日蜡烛。”说罢,她开始盛饭。任琛忙着将一碗碗饭端上桌。

  “爷爷奶奶,吃饭吧。”童童喊坐在沙发上的两位老人。

  “今天童童生日,怎么没请他外公外婆过来?”任琛问道。

  “他外婆中午就来了,送了个红包就回去了,要照顾躺在床上的外公。”童童的奶奶的嘴里噼里啪啦地说。

  “唉,真是共患难的革命夫妻啊,童童外公瘫痪在床已经二十多年了。”童童的爷爷感叹道。

  “要是换成现在的小年轻,早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童童的奶奶坐在了饭桌旁,端起饭碗手攥筷子,嘴里还在感慨。

  “如果换成是我瘫痪———”童童的爷爷做着假设。

  “真是乌鸦嘴!”童童的奶奶手攥筷子往空中砍了一下,示意老头子闭嘴。

  童童的爷爷立即闭嘴。

  任琛和刁芳面面相觑,没有说话。饭菜的咀嚼声很响亮。

  童童奶奶的权威感得到了满足,脸上泛出不动声色的微笑。

  “爷爷,你为什么在奶奶面前总是逆来顺受?”童童边吃饭边提问。

  “因为我是你爷爷的领导。”奶奶替爷爷回答道。

  童童的爷爷憨憨地笑着,像一个憨厚的农夫。

  “那这么说,妈妈也是爸爸的领导。”童童说,看了一下任琛,又看了一下刁芳。

  任琛和刁芳都没有吱声。饭菜的咀嚼声很响亮。

  “不过呢,部下若有难,组织上会挺身而出的。”奶奶扬了手中的筷子,表态道。

  爷爷憨憨地笑着,像个孩子。

  屋里饭菜的咀嚼声响亮,像是泉水叮当。

  黑暗蹲在屋外。

  晚上九点,童童从书房里出来,把草莓味的生日蛋糕搬到了餐桌上。

  坐在沙发上鼾声小作的任琛被刁芳叫醒。跳完广场舞的爷爷奶奶准时回到家里,为童童庆生。

  刁芳在蛋糕上插了十五枝小蜡烛。任琛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屋里响起了《生日歌》。

  童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了三个心愿。

  童童准备一口气吹熄十五枝蜡烛。吹了三次,才吹熄完烛火。

  童童说:“我的第一个心愿,祝爷爷奶奶长命百岁,第二个心愿是我能考上重点中学石田一中。”

  刁芳抢着说:“傻孩子,心愿只能埋在心底的。”

  爷爷奶奶异口同声说:“没关系,童言无忌。”

  童童受到了鼓励,说:“我的第三个心愿是,爸爸妈妈白头偕老。”

  听到童童的第三个心愿,任琛的心蓦地悚惧地咯噔了一下。

  5

  杨君回石田的省亲之旅变成了与任琛的如胶似漆的恋爱之旅。

  本来,杨君只打算在石田小住几日便返回广州打理商铺。现在看来,到底何时返回,已难以预期。广州的第四任老公一个接一个电话打来,说想她想得不得了。她找借口搪塞着,说是妈妈挽留她多住些时日。第四任老公也就没啥说的了。第四任老公就说要赶过来看岳母娘。杨君就在电话里声色俱厉地拒绝他来石田,威胁说:“如果你来,咱们就彻底没戏了。”弄得第四任老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得顺从。说是第四任老公,他和杨君并没有扯结婚证。他对杨君爱得死去活来。杨君有王牌抓在手里。第四任老公家财万贯,更准确点说,是家财过亿。第四任老公是做马桶产业的世家。第四任老公的父亲是个瘸子,上厕所不是很方便,正因为不方便,就想起了要做马桶的生意。一做,就掘取了第一桶金。这桶金就变成无数桶金。子承父业,第四任老公把马桶产业做得风生水起。全国大大小小的宾馆,大都能找到他们家生产的马桶。其实,第四任老公比杨君还小十来岁。第四任老公有着典型的恋母情结,喜欢熟女,好姐弟恋。第四任老公第一次见到杨君,眼睛里就探出钩子来。杨君之所以答应和第四任老公恋爱,当然有对他家家境殷实的考量。之所以没有和他扯结婚证,当然也是对他家家财亿贯的考量,还有对他的年龄的考量。尽管第四任老公一再信誓旦旦声称,不受物质主义影响,不受年龄约束,追求真爱。

  想到第四任老公口口声声真爱,杨君笑了笑,又优雅地叹气。她的叹气就有一股忧伤的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她的丹凤眼就像夜晚一样,沉静而又密布繁星。而繁星像栖息在蜂房的蜜蜂。蜜蜂会酿蜜,也会探出毒针。也许爱情就像蜜蜂,会采花酿蜜,也会探出毒针伤人。而婚姻像一层铠甲,既呵护爱情,也禁锢爱情。

  想起自己在商海激荡、情海浮沉,杨君的丹凤眼里禁不住有些泪眼朦胧、湿润蔓延。

  杨君的第一段婚姻是和一位台湾老板展开的。那时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杨君就到省城的财经学院念自考,学校的招生人员说,只要交钱读书,学校打包票奉送文凭。杨君只读了一个月,别人就七拐八拐联系到了她家里,又七拐八拐联系到她本人,向她介绍了台湾老板,希望她能做台湾老板的专职太太。台湾老板足足大了她二十来岁,像她的父亲。

  十七岁豆蔻年华的杨君,并没有思考太多,就答应了台湾老板。多年以后,杨君回想起来,为何当初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台湾老板,一是因为当时高考失利,觉得自己当个自考生有点不伦不类,失落感促使她做出选择;二是高考是座“独木桥”,千军万马挤走独木桥,无非都是为了捞个“金饭碗”,“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台湾老板也是个“金饭碗”;三是当时会做生意能赚钱的老板开始受到尊敬;四是她对祖国的宝岛台湾充满了向往之情;五是年少轻狂。

  和台湾老板的婚姻,杨君既不后悔,也不引以为豪。一直以来,台湾老板对她都是宠爱有加的。但对她的爱,并没有影响台湾老板对其他女人的爱。台湾老板在台湾和深圳之间跑来跑去。她在台湾做专职太太,为台湾老板生下了一儿一女,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她睁只眼闭只眼,那她的这一辈子肯定衣食无忧,幸福美满。问题是她的眼睛是长着翅膀的眼睛,是敏锐的眼睛,是飞越时空的眼睛。她犯了天下女人都可能犯的错误,那就是想把男人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里。有时她也提醒自己不要去犯这个错误,可她拉不紧自己的天生妒意的缰绳。女人的天赋告诉她,有钱男人命中犯桃花。台湾老板把大把大把的钱交给她保管,以博取她的芳心。她表面上很满足很开心,心底却被不安全感所困扰。她用台湾老板给她的钱,安排了“眼线”跟踪台湾老板。她掌握了台湾老板在深圳包养“二奶”的证据。“二奶”租的房子的具体地址,台湾老板交房租的银行汇票复印件,台湾老板和“二奶”坠入温柔乡缠绵的裸照,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当杨君向台湾老板公布他的“罪证”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诧之色。台湾老板表现得波澜不惊、坐怀不乱。台湾老板说:“我一直把家庭摆在第一位的,我对你杨君才是真爱,对我们的一双儿女才是真爱,这是任何力量都难以撼动的,不过,我在外奔波,不喝酒,不打牌,不搓麻将,不赌博,不嫖娼,我总得有点爱好吧?我承认,除了女色,我没有别的爱好,但对女色的爱好与对你的真爱是没有可比性的,逢场作戏,总是有的,再说,包养一个二奶,总比到外面泡小姐染上艾滋病好吧,对你,对我,对咱们这个家庭好吧。”杨君说:“如果假戏真做呢?”台湾老板说:“我是做生意的,假戏真做不符合我的经济学原理,我就是再有钱,如果假戏真做,我也是要付出高昂的代价的,所以,我和‘二奶约法三章:一、不能结婚;二、不能生崽;三、只许恋爱。”杨君说:“好你个约法三章,可是你的心被‘二奶挖去了。”台湾老板说:“我可以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杨君说:“你的心不用看,是黑的。”台湾老板说:“我的心流的血可都是为你而流,为咱们的一双儿女而流,我流血流汗赚的钱大部分都交给你养家糊口了,只留了部分零用钱。”杨君说:“你的零用钱可不是一般的零用钱,是私房钱,是二奶基金。”台湾老板说:“如果我像人家建二奶基金,那就不是租房给二奶,而是买房给二奶。”

  台湾老板的襟怀坦荡,让杨君暗暗吃惊。她想,也许这种“潜规则”是一种公开的“潜规则”,就像媒体上经常吹嘘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并非空穴来风。

  杨君与台湾老板的离婚“拉锯”大战持续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台湾老板坚持不离婚。其实,杨君的心里也有所松动。看在一双儿女的份儿上,她是希望台湾老板跪下来认个错,断绝与“二奶”的关系。但是台湾老板一方面坚持不离婚,另一方面不愿在“二奶”问题上妥协。他说:“我就这么点业余爱好,还让我活不活?”这使杨君的嘴硬,软不下来。

  在与台湾老板展开离婚“拉锯”大战的同时,杨君一方面做专职太太,一方面开始学做生意。她的生意竟然也做得风生水起。她不舍的还是一双可爱的儿女。但台湾老板的毅然决然,却让她别无选择。

  经过软磨硬泡,双方都累了,决定和平分手。台湾老板说,为了保护孩子,不让他们知道,你还是要经常和她们在一起。当台湾老板说出这番话,杨君差点泪崩。

  如今,儿子已经结婚,女儿在念大学。可台湾老板一直没有再婚。有时杨君想,像台湾老板这样在“二奶”问题上立场坚定不懂得融通的人举世无双,像台湾老板这样多年来未再婚的人也举世无双。也许,台湾老板并没有错,他在婚姻问题上的态度是鲜明的,甚至是顽固的,恪守着“内外有别”的原则,至少他比起那些偷偷摸摸的老板,是光明磊落的。当然,杨君始终也不敢承认自己错了。也许,她是台湾老板心中的“唯一”,是任何“二奶”都无法取代的“唯一”。这个“唯一”有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杨君的第二任老公是海关的一名公务员。此时的杨君,已是生意场上的一位小老板。但在个人感情上,她对生意场上的男人保持了足够的警惕。当时,公务员这个职业在社会上开始吃香,主要是公务员比较稳定,虽不能大富大贵,但旱涝保收,而且公务员的素质相对比较高。当海关公务员向她展开追求攻势,她既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和海关公务员谈恋爱一年,即走入婚姻殿堂。婚后初期,倒也甜甜蜜蜜。可是不久,她的心儿就开始进入动荡,不安全感袭来。海关公务员经常伸手向她要钱,说是和同事合伙投资项目。后来,她的宝马车被海关公务员借去,一直回不来。后来,海关公务员每天晚上回来得很晚。后来,海关公务员晚上经常整夜不归。原来,海关公务员沉迷于赌博。他索要她的钱用于赌资,她的宝马车则被抵押。她产生了绝望感。

  和海关公务员的婚姻不到一年,杨君就提出离婚。海关公务员死活不肯离婚。他不肯签字。离婚拉锯战持续了半年多。最后,杨君准备找海关的领导反映问题,海关公务员才妥协。杨君倒也有情有义,给了海关公务员一个商铺,又给了他10万元现金。

  终于和海关公务员离婚,杨君松了一口气,却也陷入了迷茫期,万念俱灰之际学会了喝酒,以酒浇愁。

  绝处逢生。当杨君不再相信男人,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婚姻的时候,一位白面书生闯入了她的生活。更严格点说,白面书生首先是闯入了她的学习。有一天,她经过大学校园,突然被校园纯净的青春气息所吸引,或者说校园的一张张纯真的笑脸点燃了她。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格外清新。她突然有了某种冲动。想读书的冲动。想圆大学梦的冲动。她叫司机先走,自己独自留下了在校园里徜徉。在她看来,如果生活是一片沙漠,那么校园就是一块绿洲。她在校园的电线杆上看到了招生广告。是工商管理大专班招生。她毫不犹豫地报名。报名时她自嘲说,怕自己考不上。报名老师是一名白面书生,鼓励她报考。白面书生笑着说,也可选他当导师。她也不再思考什么,就选了白面书生做自己的导师。白面书生戴着一副金丝框架的眼镜,高雅而文质彬彬。她听到有人尊称白面书生为博士,她的心底油然而生敬意。白面书生答应给她辅导。白面书生送了几本书给她,每本书上都画了重点。白面书生耐心地给她讲解着重点。她觉得每一个重点都和自己的生意息息相关,都总结出了暗藏在生意里的生意经。她心里感叹道,原来书本是可以教导自己把生意做得更好。更可贵的是,白面书生讲了一个观点,让她如醍醐灌顶,那就是读书就是读资源,班上的官员同学、学者同学、老板同学可是不可小觑的资源。她对白面书生导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有一道阳光照进了她的生活。她恍然大悟,不幸为她关上了一扇门,白面书生却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从白面书生身上,她感受到了知识就像阳光一样亲切可爱。她领悟到,原来人的所谓气质就是知识的外化,正如古诗所言“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为白面书生所倾倒。当然,白面书生也为她的天生丽质所倾倒。两人自然而然地结为秦晋之好。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和白面书生的婚姻初期,两人甜甜蜜蜜。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杨君觉出了异样,感觉白面书生怪怪的。后来,白面书生露出狰狞。原来,白面书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性虐待狂。

  情爱是婚姻的基础。两人做夫妻作业时,白面书生喜欢做一些怪异的动作,比如用牙齿去咬床头木。其实咬一下也无所谓,关键是他要将牙齿咬出血。杨君就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上的骨骼和肌肉在出血,浑身哆嗦。后来,白面书生用烟头烧自己身上的关键部位,吱吱地发出烧焦的味道。杨君就感觉自己的肉在烧焦。杨君一直在忍耐着。

  但杨君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比如,两人做夫妻功课时,白面书生要用麻绳将杨君的裸体捆起来,以获得变态的刺激。或者,白面书生用鞭子抽杨君的冰清玉洁的裸体,让她发出血腥惨叫。她越是惨叫,他就越兴奋。

  像逃离魔窟一般,杨君逃离了这段禽兽不如的婚姻。

  6

  杨君的芬芳的叹息,雪珠般迸发出来,落到任琛的呼吸里。任琛的呼吸像一片感染了忧伤的祥云。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有各自不同的不幸。”任琛像是对杨君说,又像是喃喃自语。

  “这好像是哪部世界名著里的话。”杨君说。

  “应该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复活》里的话。”任琛用手挠着头。

  “你读过这两部世界名著?”杨君歪着头,睁大丹凤眼,故作天真状态。

  “没有,没有。”任琛的头摇得就像拨浪鼓。

  “是我们初中语文老师刘老师喜欢经常引用世界名著里的话。”任琛像突然记起来了一件大事,有点石破天惊的味道。

  “我就说,我怎么就对这句话特别耳熟呢。”杨君丹唇微噘。

  “我们都被世俗的生活淹没了,经典蒙上了厚厚的尘土。”任琛感叹道。

  “是啊,应该让经典点亮我们的生活!”杨君若有所思,若有所思的丹凤眼就格外迷人。

  任琛手揽着杨君的酥肩。他的嘴唇在她的嘴唇上燃烧。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俯身看着他们燃烧的嘴唇。看着他们燃烧的花朵。看着他们燃烧的春天。

  吻,熄灭。

  跌跌撞撞、睡眼惺忪的风,懒洋洋地拖着他们的吻的气息走,像拖着链条或别的什么,像拖着脱落在地的马嚼口。

  “走南闯北,还是觉得石田好啊!”就算带着忧伤,杨君的话语也是珠圆玉润。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去。”任琛说,“石田的人都想奔往大城市。越是奔往大城市,越觉得故乡的好。故乡就像一片洋溢着满满蓝色的海,海就像是哺育我们的母亲的巨大的乳房。故乡就像一片海,总是在我们的心头荡漾。”

  “这就是‘围城。我怎么发现你原来还是个诗人!”杨君若有所思后,脸上满是惊诧。

  “其实,我早就是个诗人,只是现在荒芜了。读初中时,为了给你写情书,我读了很多诗歌。我记得曾经有一封情书,引用了爱尔兰诗人叶芝的诗《当你老了》。”任琛说。

  “是吗?”杨君的丹凤眼里满是狐疑。

  “叶芝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个女人,演员毛德刚。”任琛遥望着天际,像是看到凋谢的岁月如纷纷坠落的瑟瑟枯叶,把日历般的花园栅栏敲叩,“一直到死之前,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都在追求这位女人。”

  “毛德刚是一位多么幸福的女人!”杨君感慨系之。

  “你也是一位幸福的女人啊。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在追求你吗?”任琛涎笑着。

  “你坏!”杨君的玉指戳着任琛的鼻梁,脸颊却飞起了红霞。

  任琛马上把脸变得严肃起来,却因夸张而显得更滑稽。

  杨君扑哧一声笑了。笑得很灿烂。

  “现在想起来,那时经常写情书给你,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任琛说。

  “可那时,我并没有给你回信啊。”杨君说。

  “那是因为你是一位骄傲的小公主。”任琛说。

  “那时偷偷摸摸追求我的男生确实很多。因为学校禁止恋爱,如果一经发现,就会被开除。你是一位很不起眼的丑小鸭,”杨君说,“不过,你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而且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但是,你主动约过我一次。”任琛有点狡黠地笑了。

  “是吗?”杨君有点难以置信。

  “真是美人多忘事!”任琛噘起嘴唇。

  “呃,是的。那是我为了劝你别再给我写信。把写信的时间用在读书上该多好。那时的你,憨憨中透出一点点帅。”杨君说。

  “后来,我改成一个月才给你写封信。但是每封信都是泥牛入海。”任琛作出仰天长叹状。

  “最可鄙的是,我结婚后,你还在给我写信。你自己结婚后,还在给我写信。”杨君寓庄于谐地说。

  “不过,你结婚后,我一年也就是给你写一两封信,纯粹以老同学的身份和口吻。”任琛长长地吐了口气。

  “而且,对每封信,我都写了回信,也纯粹以老同学的身份和口吻。”杨君淡淡地说,忧伤中透着美丽优雅。

  “进入互联网时代后,我们还在用笔写信。我们心照不宣地用牛皮纸信封。牛皮纸很结实。牛皮纸很有弹性。牛皮纸很有韧性。牛皮纸让我们觉得很踏实。就像冬天的棉被一样踏实。”任琛的黑夜般的眼睛闪烁,闪烁的黑夜如大篷车轰轰隆隆赶路。

  “我们很享受牛皮纸信封上的邮戳。就像余光中先生经典名诗《乡愁》里所说,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杨君的心弦被曼妙地奏响。

  “其实,一切爱情都是乡愁!”任琛语出惊人。

  “高论!”杨君的丹凤眼流波荡漾。

  “根据最新科研成果,依照现在基因衰颓的速度,五百万年后地球上不再有男人。地球上将是彻头彻尾的女儿国。”任琛侃侃而谈。

  “也许,像现在这样的信息化快节奏,不需要五百万年。”杨君丹凤眼里的忧郁随宇宙而辽阔。

  “互联网时代,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任琛黑夜般眼睛里充满预言的诡谲。

  “也许,我们应该过上一种慢生活!”任琛和杨君在石田县的农家乐里,竟然异口同声。

  7

  刁芳一直在为老同学薛静的婚姻大事张罗着。

  薛静十年前离婚后,一直单身。在深圳开卡车做生意的邵云,过年过节一回石田,就质问薛静:“你可千万不要把资源闲置浪费。”此时,任琛就会反问邵云:“你怎么知道她的资源就是没人用?”

  按照邵云的说法,如果薛静生活在唐代,那一定是杨贵妃式的人物,也就是说,在以崇尚丰腴为美的唐代,薛静一定是顶尖级的美女。

  邵云的溢美之词,让薛静很受用。确实,薛静凹凸有致,浑身透着性感,浑身绷紧的性感仿佛随时会尖叫着拱破衣衫。

  在任琛看来,杨君是那种冰雪般晶莹剔透的美女,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而薛静是那种瞬间点燃男人,让男人血脉贲张的丰乳肥臀式的美女。相比而言,任琛不喜欢洪水猛兽般的美女,而是喜欢泉水叮咚般的美女。也就是说,更喜欢阳春白雪味足一些的,有嚼头的美女。

  薛静、刁芳是任琛的高中同学。邵云既是他的初中同学,也是他的高中同学。杨君则是他的初中同学。

  薛静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在她父亲工作的农机服务公司被招工。工作不久,就和她的小学同学涂英俊“闪婚”。当时年纪不够,还托人找关系改了年龄才打到结婚证。涂英俊的父亲是石田县公安局副局长。涂英俊初中毕业就到派出所当临时警察,由于表现突出,转正,又由于表现突出,提了干,荣升为派出所副所长。涂英俊一表人才,酷似当年的全社会偶像林志颖。多年以后,同学们分析薛静和涂英俊的“闪婚”,可能和薛静的丰腴之美和涂英俊的偶像气质有关。因为那个年代,“闪婚”毕竟是反时代潮流的。婚后,两人的生活倒是甜甜蜜蜜。婚后一年,他们就有了爱的结晶———儿子。儿子长到九岁时,涂英俊又迎来了升迁的机会。涂英俊被派到一个偏远乡镇担任派出所所长。由于偏远,每个星期涂英俊只回一次石田县城的家,有时半个月才回一次。他们的婚姻就在这个时候亮起了红灯。派出所里有一名临时工女警察,“天高皇帝远”的,和涂英俊搞起了暧昧。偷偷摸摸搞点暧昧也就罢了,关键是暧昧暧昧着就把临时工女警察的肚子搞大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薛静哭天抢地,寻死觅活的。涂英俊所长“男儿膝下有黄金”,给薛静下跪数次,祈请她的原谅。但是薛静浩气凛然,毅然决然要离婚。本来嘛,在涂英俊父亲的巧妙斡旋下,临时工女警察愿意在转正的前提下堕胎,不找涂家的麻烦。涂英俊努力挽救与薛静的婚姻。他对薛静的爱并没有任何改变。但他的努力最终失败了。薛静不愿意妥协。最后的结果是,涂英俊和薛静离了婚,儿子归薛静。涂英俊和临时工女警察结了婚,她转了正,没有堕胎。

  如今,薛静的儿子都已上了大学,她还是孑身一人。离婚初期,她想安安静静一下,拒绝了很多相亲机会。她没想到涂英俊会那么快就和临时工女警察结了婚,临时工女警察不仅把肚子里的孽障生了下来,而且转了正,成了名副其实的警察。薛静心头的滋味很复杂。夜深人静的时候,摸摸旁边冰冷的枕头,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和涂英俊在一起的日子。平心而论,在官家子弟中,涂英俊算是肯干上进的。涂英俊有个好爹,没错。但涂英俊的事业,十有八九是靠他自己干出来的。“打铁还要本身硬”,他的父亲的荫翳只是起辅助作用,关键的辅助作用。她不怀疑涂英俊给她下跪力图挽救婚姻的真心实意。她曾做过一个假设,如果当初涂英俊给她下跪之后,和临时工女警察断绝一切关系,然后以实际行动等待她的宽恕,也许她会复婚。不过,如果只是如果,也许只是也许。她就此得出一个结论,也许男人本身是很简单的,就连他们演绎的悲剧或喜剧,实质上也是很简单的。

  其实当初,任琛和刁芳也是再三劝薛静“得饶人时且饶人”,在涂英俊下跪时自己就要顺着台阶下,不要轻易把涂英俊这样的优质股拱手奉送给临时工女警察。可是薛静的倔强的灵魂、容不得半粒尘埃的眼睛,正中临时工女警察的下怀。有时任琛开薛静的玩笑说:“你是观音菩萨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刁芳就问:“薛静救了谁?”任琛就说:“女警察肚子里的孩子。”

  当孩子大一点,他对薛静说:“妈妈,你太孤单太辛苦了,你就找个爸爸吧。”懂事的孩子的话,触碰了薛静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弄得她涕泪纵横。

  当她郑重其事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的时候,才发现这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棘手问题。有时百无聊赖她就开刁芳和任琛的玩笑:“如果换成是任琛,离婚的男人就是抢手货,可以花中选花。”惹得刁芳剜来白眼,接着又扑哧笑了。任琛就在一旁让人不易察觉地骄傲地微微昂着头。薛静就感觉涂英俊的阴魂不散的阴影向她的心空袭来,重现昔日的甜蜜,越重现越心酸。

  薛静自我反省,她的心魔即,涂英俊依然居住在她的心海隐秘的珊瑚石里,自己担忧新爸爸能否给儿子真爱。即使由于心理需求,她抱着被子狂啃时,她也没有放低自己随便嫁出去。

  现在,刁芳又为她物色了一个对象。男方是市国税局的,五十多岁了,离异者。薛静笑了笑,没有像以前那样嫌弃男方比自己大了十几岁。刁芳就托人去说亲。对方听说薛静貌美如花,兴趣很大,但一听说她已年过四十,就连连摇头。对方要找三十五岁以下的女人。

  任琛感叹道:“现在这世道怎么回事,二十多岁的姑娘也喜欢找四五十岁的离婚男人。”

  刁芳说:“这是为了坐享其成,少走弯路,少奋斗,你不记得吗,2008年金融危机时,女大学生纷纷先嫁人再就业?”

  薛静说:“不管工作,不管年龄,只要像任琛这样有责任感的男人就行!”

  8

  任琛出轨的消息像一只小鸟在超低空飞翔。

  这只小鸟当然也飞过了刁芳的听觉的丛林。

  只是刁芳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敏感。人家鬼鬼祟祟、躲躲闪闪地传说,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

  多年以来,刁芳奉行“傻人有傻福”的处世哲学。她始终相信,一个幸福的女人在感情上就是要“无为而治”。那天晚上,任琛整夜不归,她打了几十个电话,主要是担心他的安危,并不表明她管得紧。

  和老同学兼闺蜜薛静聊天,她一再彰显她的“无为而治”的管男人之道。她主张对男人要“放养”,而不是“圈养”。而薛静的观点与她正好相反,主张对男人“圈养”,而不是“放养”。刁芳抛出了“放风筝理论”,男人就像风筝,让他自由飞翔,但线攥在女人手里。薛静疑惑地说,万一线断了呢?刁芳答道,线断缘绝,天意难违!

  之所以刁芳处处宠着任琛,当然还有潜藏的自卑。毕竟,从人才上看,刁芳是配不上任琛的。换个说法,是刁芳对任琛深深的爱、仰视的爱、生怕失去的爱。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甚至觉得任琛对她是一种施舍,任琛之所以没有去偷腥,是她“无为而治”背景下的良心发现。她甚至做过最坏的揣测,只要不抓到任琛的啥现场,就“眼不见心不烦”。她有时想,如果薛静像她这种心态,也许涂英俊就不会最终成为临时工女警察的老公。

  任琛依然像以往一样,下了班就回家,有时回来得晚一点,有时晚上十二点才回。一切并没有什么异样。回来得早的话,他就会辅导一下儿子童童的学习,或者给童童的爷爷奶奶按摩一下腰腿。有时吃了晚饭,他也去童童的外婆外公家,探视一下瘫痪在床的童童的外公。童童的外婆一个劲地直夸任琛是一个孝子。任琛有时回来得晚,之前都会打电话给刁芳通报一下,之后睡前要去儿子童童床前给他掖一下被子。

  刁芳也像以前一样。电影院正在改制,并没有多少班上。她就等待着买断工龄,把钱用于和薛静开一家洗脚屋。她在家干着贤妻良母的事,孝敬公公婆婆。童童的爷爷奶奶总是向别人竖起大拇指,夸奖儿媳妇。刁芳在家做饭做菜,洗衣洗碗,陪伴儿子童童。薛静有时开刁芳的玩笑说:“任琛在外负责赚钱养家,你在家负责貌美如花。”刁芳只是笑笑而已,她有自知之明,自己与“貌美如花”根本就沾不上边,权当是薛静的鼓励罢了。这奉承的话从老同学兼闺蜜薛静的口出来,刁芳觉得还是很受用。如果从别人的口出来,她会觉得有点刺耳,甚至怀疑别人的真诚。把自己家收拾妥当,她经常回同在石田县城的娘家。回娘家,一方面是帮着妈妈照顾瘫痪在床的爸爸,一方面也是受教育。她为爸爸擦身子,喂食物,端屎尿。她常常落泪,为父母坚如磐石的爱情与婚姻。

  薛静跑来对刁芳神秘兮兮地说:“外面都在传说任琛找了‘小三呢。”刁芳只是笑笑。薛静说:“你还真的挺有定力的。”刁芳还是笑笑。薛静就有点急,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刁芳还是笑笑。薛静就开始跺脚,说:“你就愿意把老公拱手相送别的女人?”刁芳还是笑笑。薛静就叹口气,说:“你老公出轨,你倒好,听之任之,唉……”刁芳就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刁芳说:“你可不要把任琛当成涂英俊!”薛静就反唇相讥:“涂英俊涂英俊,涂英俊怎么啦?”刁芳就说:“你看你看,一说涂英俊,你就急啦。”薛静闭嘴不言,却喘着粗气。

  刁芳说:“不信谣不传谣,这才是我们女人家的本分。”

  薛静长叹一声,说:“算了算了,信不信由你!如今这花花世界,你还是要将自己的男人看紧点。”

  再怎么说,刁芳的心湖还是有怀疑的涟漪荡漾。

  这天晚上九点多,任琛回来了。他照例去看了一下儿子童童。读初三的童童正在温习功课。十五岁的童童,鼻梁上已架了副镜片厚厚的眼镜。看到儿子为了做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草稿用了一张又一张,头发被手指搓得有点凌乱,任琛心里就有点酸楚。他的心里就嘀咕,如今的素质教育喊得山响,事实上应试教育却是变本加厉,学生被折磨得没有几个是身体强壮的。刁芳坐在电脑前,试图从网上为童童找些学习资料,为童童冲刺重点高中石田县一中做一些服务工作。任琛走回客厅刚坐下,到外面散步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为了不影响童童学习,两个老人家都没有开电视机。

  “你洗澡吧?”刁芳关掉电脑,走过来对任琛说,像是征询意见,又像是命令,又像是暗示。

  听到这话,任琛的心咯噔了一下。从夫妻的责任和义务来说,任琛蓦地感到,自己冷落刁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他已记不得上次做夫妻功课是在啥时了,反正感觉已经很久了。以前总是他主动,她被动享受。不到迫不得已,她是不会主动的。即使主动,也只是暗示而已。比如说,提醒他洗澡,就是发出信号弹,就像发情母狗的臀儿在公狗的身上蹭痒痒。

  任琛并没有马上作答。但是没等他吱声,刁芳就已经把热水器的插头插上了电源插座。热水器发出嗡嗡嗡嗡的叫声,既欢快又喑哑,既嘹亮又低沉,既爽朗又呆滞,既明艳又晦涩。像是采花的蜜蜂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海洋里驾驶着轰炸机,兴奋而疲惫,随时会葬身花海。

  任琛本来想说别洗了要睡觉。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就像一只苍蝇,本来要吐将出去,却又霸蛮吞进了肚子。

  “等下洗吧。”任琛说,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说实话,回家之前,他和杨君欢娱一阵,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转念一想,如不顺应老婆的要求,她肯定会疑窦顿生。

  “童童,早点睡吧。”刁芳关切地说。

  任琛觉得有一刀鞭子抽在他的脊背上。他蓦地感觉疲惫消减了许多。

  “爸,妈,你们早点歇着吧。”刁芳孝顺地说,因此她的话就像微风拂林,涟漪轻抒湖面。

  任琛觉得又一刀鞭子抽在他的屁股上。这一鞭,像柳条,柔韧,火辣。这一鞭,像荆棘,喋血,啮心。一瞬间,任琛觉得自己像负轭的水牛,拖着沉重的犁,半锈蚀的犁铧将大地一块一块地翻出来晾晒。大地却像干瘪的乳袋。

  一种奇怪的厌恶感,像吱吱叫的老鼠,冲撞着任琛的喉咙。他觉得自己的肠胃有点痉挛。他觉得自己的根儿在萎缩,或者说退缩,像是面对着强暴的力量而退缩。完全失去了在杨君面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搔了搔头皮,像一个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即将面临老师的责罚。

  刁芳用抹布擦拭着灶台上的油污。灶台放射出冷冰冰的光芒,和热水器上的指示灯交相辉映。但是,隔着窗户扑进来的汹涌的鬃毛翻卷的黑夜,喝退了它们的光芒。

  客厅里的灯光却显得更亮了。刁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摘下眼镜,闭目养神。她的变形的眼睛,鼻梁两翼眼镜压出的痕迹,也更加凸显。

  任琛心里的厌恶感的老鼠更加猖獗。

  任琛强撑着去洗澡。他觉得洗澡水的瀑布格外喧嚣,砸在他身子上像是一窝锋利的光芒。光芒氤氲的雾气笼罩着他。洗澡水浇得他一身清爽。清爽却是短暂的。清爽之后,是更深的疲惫,透彻骨髓的疲惫。一个趔趄,差点让他摔倒在卫生间里。他反应快,稳住了。稳住了身子后,他的心里的厌恶感的老鼠大幅度地荡起了秋千。

  谁在敲卫生间的门。任琛把下半身躲在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刁芳将浴巾递给他。散发着芬芳的阳光味的浴巾。一种久违的感动袭上任琛的心头。夫妻间的一个个细节,将一个个庸常的日子串起来。

  洗完澡,任琛的下半身躺进了被窝。他的上半身裹着睡衣靠着床头。他闭目养神。刁芳招呼好两位老人入睡后,就在催促童童早点上床睡觉。童童还在看书。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是夫妻俩的骄傲。

  任琛惬意而慵懒的鼾声响起。时而像快乐的鼓点响起。时而像暴风雨耕耘天地。时而像海螺里的海洋在呼啸。时而像螺旋式上升的龙卷风。

  刁芳上床时,任琛的呼噜跌宕起伏。他的头微歪着,嘴角蔓延着口水,欲滴未滴,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细碎如雾的笑浪。显然,他沉浸在美梦中。

  她拉熄了灯。她感觉泪水突破了眼眶的防线。她听到了泪水的轰鸣,足以抗衡任琛的鼾声。

  刁芳仿佛感到黑夜像雨水一样落下,透过诚实而无助的灌木丛投下锯齿状的阴影。她迷迷糊糊进入睡眠。睡眠就像一朵玫瑰。玫瑰既是爱情的信物,也是疗救情伤的良药。

  黑夜在夫妻俩的鼾声里睁大眼睛张望着。

  也许是半夜,也许是子夜。刁芳惊醒,被任琛的梦话。任琛抱着她,硬硬地顶来顶去,嘴里却一个劲地叫着别的女人的芳名。任琛喊得不太真切,但刁芳听得非常真切,肯定任琛是叫着别的女人的名字。

  刁芳有点气急败坏。刁芳闪电般的手掌了任琛的嘴。就像霞光射击黑暗,砰的一声———枪弹塞子的火焰在疾飞中渐渐熄灭。

  “干吗?”任琛嘟哝着,用手捋了一下被刁芳打过的嘴唇。

  “你的嘴里在喊哪个女人?”刁芳质问。

  “喊什么喊啊,除了喊你还能喊谁?”任琛有点厌烦地说:“大半夜的,快睡快睡,明天牛总还要找我有事。”

  说罢,任琛就背对着刁芳侧躺着,只是鼾声不再响起。

  刁芳不再吱声。

  刁芳起了床,凭感觉穿上拖鞋,走到了童童的房里。掀开了童童的被子,钻进去躺下。

  童童的鼾声很均匀,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刁芳一声叹息。她的叹息在黑夜里绽放,凋落。

  9

  陷入情网的任琛已经忘乎所以。

  任琛公然带着杨君在石田县城的街道上溜达。这还不算,竟然勾肩搭背,还时不时来个激吻,俨然激情热恋的小年轻。这也还不算,在公开的应酬场合,任琛和杨君竟然以情侣身份出现。任琛口口声声向别人介绍杨君,这是我的初恋女友。

  在税务局工作的老班长司正实在看不下去了,先是笑着批评任琛说:“你这样公开搞,叫结发妻子刁芳情何以堪?”任琛就嘿嘿地笑。老班长就正颜厉色地批评说:“任琛,你休得放肆,党纪国法饶不了你!”任琛就溜之大吉。

  老班长司正是任琛、刁芳、邵云、薛静读高中时的班长,具有领导才华和一颗热情的心。他善于做思想政治工作。平时,同学间有啥矛盾,都是他出面协调沟通,化干戈为玉帛。高中毕业时,司正考上了地区师专,念的就是思想政治学专业。大学毕业,司正被分配到石田一中当了两年政治老师,就调入县税务局政工股,思想政治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如今,司正已是分管政工的副局长。在老同学中间,司正依然扮演着老班长的角色。平时同学聚会,司正负责联络。薛静的结婚、离婚,特别是离婚,司正没少操心和张罗。薛静和涂英俊结婚时,司正担任总导演兼主持人。司正的领导艺术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特别是婚礼主持,司正的严肃到底,反而让人觉得是一种冷幽默,印象特别深刻。大家都说:“老班长就是老班长。”多年后,司正的祝词“白头偕老”言犹在耳,就发生了涂英俊偷情的事。司正把涂英俊找来,骂了个狗血喷头。涂英俊连连掌自己的嘴,连连告饶。司正的心也就软了,和风细雨地教育涂英俊改过自新,斩断孽根,回归正统。司正转而做薛静的工作。可薛静就是眼睛里容不得半粒砂子,不依不饶,要对感情出轨者斩尽杀绝。司正劝薛静说:“看在我这个老班长的面子上,看在你的儿子的份儿上,给涂英俊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可薛静的犟脾气就是九头牛也拉不转。她一百个不愿意和有污点的人同床共枕。司正就说:“薛静啊薛静,离了婚的男人是个香馍馍,离异女人可就惨了。”薛静说:“我要貌有貌,要工作有工作,要品质有品质,天下好男人又没有死绝。”司正说:“薛静啊薛静,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薛静说:“老班长啊老班长,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的个人问题,就不烦你操心了。”司正一时语塞。他还想继续做工作,薛静已不见了人影。他唏嘘再三。没有力挽狂澜留住薛静和涂英俊的婚姻,成了多年来他的一块心病。薛静离婚后,他先是有点怄气,但后来也就消了,开始为薛静物色新的对象,安排了几次相亲,才知这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经验已经失效。

  正因为在薛静的婚姻问题上,老班长司正的思想政治工作攻势节节败退,他决定凡事“要消灭在萌芽状态”。看到任琛和杨君卿卿我我,他就立马给任琛打了“预防针”,勒令任琛“回头是岸”。杨君高中在九中念的,他并不熟悉,否则也会找她做思想政治工作。

  老班长司正亲自来到任琛的公司。任琛公司的牛总满脸堆笑:“热烈欢迎税务局的司局长光临指导。”司正说:“牛总啊牛总,我今天来贵公司,不是为公事而来,不是来查你们的税是否交足是否有跑冒滴漏,而是为一点私事而来。”牛总说:“司局长的任何事,对我们来说,都是公事,公事。”司正就正色道,我是来找我的老同学任琛聊聊天的。

  牛总派人很快找来了任琛。

  老班长司正拉着任琛进了石田县城一家茶馆,选了个包厢喝茶。

  老班长:“任琛,咱们是老同学,对不对?”

  任琛点点头。

  老班长:“任琛,咱们是老兄弟,对不对?”

  任琛点点头。

  老班长:“任琛,咱们都是拖儿带女,对不对?”

  任琛点点头。

  老班长:“任琛,咱们不是为自己而活着,对不对?”

  任琛点点头。

  “任琛,咱们应该对婚姻负责,对不对?”

  任琛点点头。

  ……

  老班长的苦口婆心,任琛全当成了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杨君在他的行为的鼓励下,信誓旦旦,要与他在一起,为真爱在一起。杨君的“马桶”老公打给她的电话越来越勤,她有时不接,有时接要么寥寥数语,要么声色俱厉说:“大老爷们别老是像个跟屁虫好不好?”弄得“马桶”老公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任琛就提醒她说:“你对‘马桶温柔点,他就会更加信任你。”她的丹凤眼倒竖,说:“反正没有跟‘马桶扯结婚证,我本来就是个自由人,单身贵族,我只要对你温柔就行。”任琛嗫嚅着说:“那也是。”

  薛静托人用手机偷偷地拍了任琛和杨君在一起拥吻的照片。薛静把照片展示给刁芳时,刁芳大怒,直骂杨君是个“破鞋”。薛静就说:“刁芳啊刁芳,你对着我骂有啥用?”刁芳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薛静就说:“你就继续你的‘无为而治的驭人之术吧!”刁芳说:“再无为就无位了,老娘决不会善罢甘休!”

  刁芳看着杨君的照片,说:“确实是个撩人的漂亮的狐狸精!”

  薛静听出了刁芳声音里的自卑,就给刁芳打气说:“你不要怕,你是任琛的糟糠之妻,她杨君是典型的第三者插足,法律保护你而不保护她!”

  刁芳挺了挺腰杆,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要捉奸捉双!”

  10

  刁芳开始跟踪任琛。

  跟踪初期,刁芳心里还有点忐忑,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但想起任琛与杨君拥吻的照片,就恶向胆边生,心里充满正义感,勇气陡增。

  当然,表面上刁芳并没有向任琛点破。任琛也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每天哪怕再玩也要回家,继续扮演着好老公、好儿子、好爸爸的角色。一切相安无事。

  石破天惊的是,任琛与杨君肆无忌惮地在街上模仿小年轻拥吻时,被刁芳撞见了。刁芳的头瞬间大了,全身的血液万马奔腾般涌向头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两把憎恨的钢剑。

  刁芳像一只愤怒的母鸡,蓬松着羽毛向街头拥吻的任琛和杨君扑去。她仿佛闻到了他们拥吻的吧嗒声。他们拥吻的琼浆玉液。他们拥吻的腾云驾雾。他们拥吻的馥郁气息。他们拥吻的飘飘欲仙。他们的拥吻,使她的仇恨的洪水泛滥。

  刁芳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奸夫淫妇,不要脸的奸夫淫妇!”她的手像裹着雷霆的闪电,裂向拥吻的任琛和杨君。随着一声清脆的撕裂的响亮,杨君的裙子像一朵碎裂的彩云坠向地面。

  任琛反应得快,拽起杨君的手,大步流星地逃窜。杨君的裙子蜷缩在地上。刁芳一把鼻涕一把泪,用鞋跟将地上的杨君的鲜艳而孤寂的裙子狠狠地踩了又踩。还嫌不解恨,刁芳向人借了打火机,点燃了裙子。裙子的火焰的脸庞,照亮了围观的人们的眼睛里的佝偻玫瑰般的天空。

  刁芳余怒未消,又羞耻难当。她柔若无骨地瘫在地上。杨君的裙子的灰烬像灰色的蝴蝶在她的脚旁曼舞。未燃尽的裙子像是凄凄惨惨戚戚的遗骸,瞪着惶恐而高傲的花花绿绿的眼睛。

  赶来的薛静一把扶起刁芳。风在她的麻木的脚旁荡了一个旋涡,戏谑地跑开了。薛静用餐巾纸揩拭着她脸上的污迹。有了老同学的搀扶,她更觉心酸,涕泗涟涟。她的呼吸的热气在她的眼镜片上弥漫成一片迷雾。

  薛静叫了辆的士,陪着刁芳回家。薛静安慰着刁芳说:“凡事想开点,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几个好的。”

  回到家里,公公婆婆听薛静通报情况,气得浑身发抖,直骂任琛是个浑小子。公公婆婆统一站到了刁芳一边,使刁芳颇为感动。公公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他任琛调皮捣蛋的分儿。”婆婆说:“我不准许他带着野婆娘踏回家门半步。”公公说:“任琛他休想抛弃你。”婆婆说:“像刁芳这么贤惠的媳妇,打着灯笼到哪里去找?”

  薛静说:“两位老人家别生气,别因此伤了身体,男人嘛,一时冲动,到外面去寻花问柳,都属于逢场作戏,玩一玩后终归会回归家庭的。”

  刁芳听出薛静说这番话并没有足够的底气,但她听着还是觉得宽慰不少。

  童童回家,大家默契着不再谈论任琛与杨君的风流韵事。童童到书房看书。刁芳像往常一样煮饭烧菜。刁芳留薛静吃饭,薛静也不讲客气。

  只是从这天起,任琛不再归屋。这天晚上,刁芳失眠了。她开始检讨自己向来“无为而治”男人是否妥当。自己究竟哪一点比杨君那骚狐狸精差,拴不住自己的男人。

  任琛不再回家,刁芳觉得空落落的,很不习惯。特别是夜深人静时,突然醒来,枕旁空荡荡的,就有莫名的恐惧袭来。只有在寂静像一头豹子时,刁芳才感觉到自己原来是那么在乎任琛。在乎任琛的存在。她依稀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当你感觉自己身上的某部分存在时,它已经病了。平时,老公就像她身上的某个器官,习以为常而简直忽略了其存在。

  爱之深,恨之切。任琛的出轨,让刁芳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

  刁芳来到了任琛上班的公司。这么多年来,她到老公的公司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屈指可数的几次,要么是她的钥匙忘在家,要么给加班的老公送饭,要么就是陪着儿子童童来看爸爸。

  刁芳站在任琛的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她听到了任琛在“煲电话粥”。很显然,任琛在和杨君情意绵绵地通电话。

  任琛:“小宝贝,起来吃饭饭了没有?”

  停顿。

  任琛:“我是猛兽,那你就是一匹母兽!”

  任琛嘿嘿地笑。

  任琛:“小宝贝,咱们明天早上去爬雪峰山吧?人过四十,就是得注意锻炼好身体,要不,力不从心啊!”

  停顿。

  任琛:“小宝贝,你真是一块小鲜肉!”

  ……

  刁芳在门口站了一个多小时,电话筒还紧贴着任琛的耳朵,任琛嘴里吐出的话语像是骏马在棉花上率性而为地慢跑。

  刁芳的肺都气炸了,砰的一声擂开了门,疯婆子一样向任琛席卷而去。任琛的电话筒愣了一下,啪的一声砸向电话机。

  刁芳的手在任琛的脸上乱抓,脚在任琛的身上乱踢。刁芳的嘴里骂骂咧咧:“臭不要脸的,臭不要脸的!”

  整个公司都沸腾起来。围观者众。

  任琛脸上的血像蚯蚓拱动着。任琛抬起手,给了刁芳的嘴巴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刁芳蒙了一会哇哇号哭,瘫在地上,像一团硕大的起伏的牛粪。

  不知何时出现的老班长司正,两只手对着任琛左右开弓,耳光一个比一个响亮。

  公司的牛总上来扯住了老班长司正愤怒的手。

  11

  “爱情就像一杯美酒,饮了就化作思念!”杨君念着任琛写给她的信,丹凤眼禁不住湿润了。

  任琛捋起杨君的浓发的波浪,在她的太阳穴嘬了一个吻。吻痕裸露,淡淡的粉红。吻痕消逝,像桃花般的烟云飞遁。

  杨君的手钩住任琛的脖子。她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脖子上的伤痕———刁芳留下的抓痕。

  “亲爱的小绵羊,这是我以前写给你的情书,你一直珍藏着,真让我感动!”任琛的手轻抚着杨君的肩膀。

  “这浮躁的世道,你坚持给我写信,在纸上手写情书,这本身就是一种简朴的奢侈!”杨君的叹息像是芬芳的花朵绽放。

  “我是一个恋旧的人!”任琛说。

  “只有恋旧,才有未来!”杨君的话像雨滴喃喃而语。

  任琛和杨君偎依着,眺望着连绵起伏的雪峰山。说是雪峰山,其实已多年未有雪的光临。雪峰山是一个诗意的名字。在任琛和杨君的关于童年的记忆里,每年冬天雪峰山都被白茫茫的雪覆盖着。那雪像是雪峰山默默的呼吸。那雪是灵魂,像一千瓣的莲花绽放着。与雪缘尽的雪峰山依然郁郁葱葱,尽管略显沧桑。雪峰山既不是那么险峻,也不是那么矮矬。既不是那么粗犷,也不是那么温软。既不是那么阳春白雪,也不是那么下里巴人。

  任琛和杨君觉着自己的沉默得响亮的目光化作了脉脉雪峰山。

  为了躲开刁芳的跟踪,杨君开着她的红色宝马车,载着任琛,去了离石田县城五十里开外,与邻县黄野县搭界处的一个农家乐。农家乐对红色宝马车的到来,既惊愕,又淡定。

  杨君摘下她的墨镜,有着一种重见阳光般的轻松。任琛的那种被雪峰山摁住般的陡峭的呼吸,化为惬意的倦怠,像农家乐的草地浩浩荡荡。杨君的嘴角的微笑忽明忽暗,像是阳光在她的脸颊上嬉戏。鲜润的微风吹过,她的裙裾微微荡漾。

  这个农家乐的房子,一律都是木质结构,屋顶都是稻草铺就。

  “哎呀,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杨君吮吸着农家乐特有的馥郁的气息。

  “是啊,这里飘荡出的柴火饭香,让我们重返童年的青葱岁月!”任琛的眸子扑闪扑闪着。

  “任诗人又诗兴大发啊!”杨君的丹凤眼微横,横出一缕妩媚的光芒。

  “女人点燃男人。你就是我的最好的诗!”任琛的手轻轻摩挲着杨君的酒窝儿。

  “男人也点燃了女人。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诗人,只是我们的诗写在心底而已。”杨君的丹唇轻启,珠圆玉润的语言的火焰飘荡而出。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诗还是爱情,为自己而活着的爱情!”任琛边感叹,边点菜。

  “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也是爱情,所以味蕾为之怒放!”杨君的丹凤眼上的睫毛颤动着,像露珠里的清风颤悠着。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话对,也不对。”任琛点了一份豆腐渣。“也许爱情是石磨豆腐,而婚姻是豆腐渣。有人喜欢吃豆腐,对豆腐渣却嗤之以鼻。有人偏爱豆腐渣,对豆腐却不奢求。”杨君突发灵感。

  “照你这个说法,你可以得诺贝尔文学奖。其实,豆腐和豆腐渣都是美味,爱情和婚姻都是美味,关键是品尝的嘴。”任琛又点了一份猪头肉炒肥肠。

  “是啊,爱情和婚姻,既是矛盾,也是统一。我们都活在传统与现代的战争与和解里。就像猪头肉和肥肠,美国人是不吃的,我们中国人却奉为珍品。”杨君灵感蓬勃。

  “你的逻辑有点混乱。但爱情与婚姻,本身逻辑就有点混乱。人性的逻辑本身就有点混乱。”任琛又点了一份野菜马齿苋。

  “就像这马齿苋,我们童年时代,是喂猪喂牛的,到了现在,大家的生活好了,开始喂人!”杨君饶有兴致。

  “就像我们的父辈在婚姻里寻找爱情,而我们在婚姻之外寻觅爱情!”任琛又点了一份碎炒南瓜藤。

  “这种菜只有我们石田县和黄野县才有!”杨君的口水从嘴角滴溜出来,像钻石般晶莹。

  “也许婚姻是爱情的信仰?!爱情是婚姻的宗教?!”任琛点了一箱啤酒。

  两人边吃豆腐渣、猪头肉和肥肠、野菜马齿苋、碎炒南瓜藤,边喝啤酒。

  啤酒冒出的泡沫像是盛开的浓烈的春天。

  任琛用调羹剜了一瓢豆腐渣往杨君的碗里,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啤酒。

  杨君用筷子夹了一块弹性十足的微微噘起的猪唇往任琛的碗里,小抿了一口啤酒,像是小桥流水浅唱低吟。

  任琛喝了一口啤酒,吃着杨君喂过来的马齿苋,像一头水牛在反刍。

  杨君喝了一口啤酒,吃着任琛喂过来的南瓜藤,吧嗒声像是快乐的小鸟。

  杨君的酒杯与任琛的酒瓶磕出脆响,像是玻璃心叩得响亮。

  杨君的酒瓶与任琛的酒杯击出光芒,像是升起月亮的身体,驮住了无数个日落。

  杨君的酒瓶与任琛的酒瓶吻出响亮的时光,时光飙向木屋的稻草顶,像是玉的尖叫,周围是瓦碎之音。

  酒瓶从杨君与任琛的手里飞出,在电线杆上发出一阵狂笑……

  12

  刁芳决定找杨君谈判。为了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之间的谈判。

  刁芳从老班长司正那里弄到了杨君的手机号码,存在自己的手机上。刁芳又咬牙切齿地从网上下载了杨君的玉照到自己的手机上。动不动,刁芳就把手机拿出来,调出杨君的玉照示人,恶狠狠数落骚狐狸罪状数宗。

  在深圳开货车的司机邵云回石田休整数日,听了刁芳的哭诉后劝她把杨君的玉照删除,眼不见心不烦。邵云建议刁芳说:“对男人要‘放养。”刁芳说:“我一直是‘放养任琛的,我一直是主张‘无为而治的。”邵云说:“男人就是喜欢尝个鲜,最终还是会回到家里的。”刁芳说:“我看这次这对狗男女是铁了心要离婚再结婚的。”邵云说:“玩玩可以,要离婚,要结婚,谈何容易。”刁芳说:“我的童童都和任琛一样高了,我坚决不离婚。”邵云说:“你把他们逼急了,就会离婚,你也得有最坏的准备。”刁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那杨君骚狐狸有的是钱,我不稀罕她的钱。”邵云说:“万一离婚了,你也得捞一把,以备以后生活,培养孩子。”刁芳的鼻涕眼泪就汹涌澎湃,说:“我就是不得让那骚狐狸得逞,抢走我的男人!”

  心情相对平静后,刁芳拨通了杨君的手机。

  “喂,你好!”传来杨君珠圆玉润的声音。

  刁芳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反而觉得有点自卑。

  “喂,你好!”刁芳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怯意。但怯意很快被正义感拂却。

  “请问是哪位?”杨君依然珠圆玉润。

  “我是任琛的老婆刁芳!”刁芳有点斩钉截铁,又有点颤抖。

  “哦,你好!”杨君的声音依然珠圆玉润。

  简短的开场白,倒像是天空飘下的云朵。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杨君的声音像是空谷幽兰。

  刁芳在心里骂了句骚狐狸,眼前浮现出杨君的玉照,隐隐约约慨叹,仅从性感而雅致的声音判断,杨君就是个迷倒一片男人的天生尤物。

  “我想和你谈谈!”刁芳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悬崖一样冷峻陡峭。悬崖总是与深渊孪生。

  “谈谈?好啊!”杨君倒很爽快。

  刁芳迟疑了一下。

  “我们找个喝茶的地方吧?”刁芳说。

  “没问题。不过———”杨君的话像一条路在一座山前折断了,“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

  杨君挂断了电话。手机里一片神经错乱的盲音。

  杨君的彬彬有礼,使刁芳有点泄气,怒火却像遥远的马厩里呼出的湿漉漉的响鼻。她感到天空在打盹,躲在郁郁葱葱的雪峰山后边。

  在家里,刁芳像往常一样洗衣做饭,服侍公公婆婆,陪伴儿子学习冲刺重点高中。她明显感到公公婆婆在力挺自己,使她倍加欣慰。公公婆婆对自己的老公任琛充满了愤怒。儿子童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也使她心底荡漾着暖流。

  公公婆婆和儿子都睡了后,刁芳独自坐在黑暗中。她感到窗外昏昏欲睡的路灯像是刚刚被宣判了重刑的罪犯,狠狠咬住嘴唇,收住泪滴。

  刁芳依然在跟踪任琛和杨君。她怕看到他们,又希望生擒他们。他们像诡谲的云,飘来飘去,偶尔掠过她的眼眸,又稍纵即逝。邵云开玩笑对她说:“你要真想逮住他们,也可聘请私人侦探。”说实话,她对私人侦探有着天然的抵触。当触及私人侦探这几个字时,她自己充满了罪恶感和撕裂感。她对撕裂感充满了恐惧。

  还好,任琛的工资卡还在自己的手里。就像任琛的魂魄还在自己的手里,附着在手上的光芒里。透过光芒外的苍茫,尽是以前任琛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枝枝叶叶。隐隐约约的幸福或嘲讽的微笑在刁芳的嘴角忽明忽暗。

  当然,老班长司正说:“万一鱼死网破,刁芳你还是得让他们赔偿一大笔钱,以解后顾之忧,那女人多得是钱。”邵云则说:“放心,他们只是玩玩而已。”

  刁芳锲而不舍地拨打着情敌杨君的手机,就像地球持之以恒地绕着滚烫的太阳转悠。

  杨君礼貌地接她的手机,她在手机里听到了任琛的压抑住的笑声,心头怒火腾地澎湃起来,破口大骂这对狗男女。杨君挂了手机。刁芳的泪水就如蒿草澎湃,薛静紧紧地抱住刁芳的肩膀。平静下来后,刁芳又拨通了杨君的电话,杨君没有接,刁芳再次拨通杨君的电话,杨君接了。杨君的声音依然珠圆玉润。刁芳说:“你别再缠着任琛了,他是有妻室的人。”杨君说:“我们是真爱,他不爱你了。”刁芳冷笑一声:“有这么简单吗?”杨君也冷笑如刀:“既简单又复杂。”

  刁芳首先挂断了电话。

  刁芳又拨通了杨君的手机。杨君珠圆玉润地接了手机,这使刁芳反而有点心虚,有点卑怯,又有点佩服杨君。刁芳在电话里和杨君理论来理论去,没有结果,就骂骂咧咧,恶语相向。

  刁芳约杨君坐下来好好谈谈,杨君也答应了,可最后还是变卦了。

  13

  刁芳听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里雪崩般的哀伤,她觉得自己的心在二十亿光年里等待。

  刁芳回到父母家里。父母家与公公婆婆家同在石田县城,相距不远。刁芳经常回父母家,看望一下瘫痪在床二十多年的父亲,精心照料父亲的母亲。每回一次家里,刁芳都会深切感动一次。想当年,任琛和刁芳谈恋爱的当儿,任琛亲自给父亲端屎端尿,为父亲擦洗,用轮椅车推着父亲到外面去晒晒太阳,感动得刁芳泪眼婆娑,断定任琛是自己值得一生托付的人。

  母亲正在搓洗父亲弄脏了的衣服。母亲的皱纹依然干净地舒展着,耳环探出黑白夹杂的头发,像穿透一切的剑,照亮了坐在门槛外弹拨时光的尘埃。

  父亲睡在床上,像是石头发出轻轻的鼾声,刁芳的有些踉跄的脚步声,使鼾声戛然而止。石头醒来。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肿?”父亲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让刁芳有些措手不及。黑夜比白天多的父亲,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的洞察力。人生就是这样,在某处塌陷,就会在另一处崛起。就像瞎子,他的耳朵就是他的最明亮善感的眼睛。

  “哦,爸,没事!”刁芳强忍着说,泪水却汹涌澎湃夺眶而出。

  “傻丫头,一定是任琛这小子欺负了你!”父亲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他的瘫痪的腿保持沉默,衬托得他的胸脯像呼啸的大海。

  像狗一样的风从窗子溜进来,用舌头舔着刁芳的泪脸,也舔着被愤怒扭歪却依然慈祥的父亲的脸。

  蓦地,刁芳发觉父亲就像一尊躺着的雕塑。这尊雕塑给了她力量。力量让她蹲在父亲的床边,号啕大哭,淋漓尽致地大哭,肆无忌惮地大哭,畅通无阻地大哭。就连日落的咔嚓一声,她也没有听到。刁芳感到父亲的熠熠的神采照亮了房间,甚至照亮了外面的黑夜。父亲的手摩挲着刁芳的抽动的肩膀。父亲聆听着女儿的悲情故事。

  “这个世界简直是反了,反了,任琛这狗东西真是人面兽心!”父亲痛骂着,痛骂着花花绿绿的世界。他看不懂这个世界。

  母亲也来了。母亲与女儿相拥而泣。这位坚强的母亲,服侍瘫痪的父亲二十年如一日的平凡的女子,在悲伤的女儿面前,显得是那样脆弱。这位依然爱美的母亲,耳环像剑一样穿透黑夜,泪水濡湿的黑夜。

  父亲的脸上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父亲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有些冷峻,就像当年,父亲面对自己的瘫痪,从痛苦痉挛到平静淡定。

  母亲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儿子童童都这么大了,还到处乱搞!”

  母亲的泪水,是那种静水深流般的凝滞的泪水。那干净舒展的皱纹又将泪水攥紧松开,松开攥紧。

  “亲家是怎么看的?”父亲的嘴里迸出的话,就像石头里迸出的火焰。

  “公公婆婆都是站在我这边的,任琛都不敢回家了。”刁芳说。

  “哦……”父亲长叹着。他的长叹像是凋零的花朵抖展着枯萎的花瓣,试图再次飞翔。

  人家亲家爹亲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那骚狐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口袋里一有钱,就到处发骚!母亲骂骂咧咧着。

  “骚狐狸杨君在电话里和我骂架,说她和任琛是真爱,诅咒我和任琛的婚姻是僵尸般的爱情。”刁芳哭诉着,肩膀抽动着,像是山峰打着寒噤。

  父亲喷出一连串咳嗽。他的咳嗽与母亲的啜泣、刁芳的哭诉合奏在一起,合奏成颤颤悠悠的音符的纽带,在墙壁上碰撞扭打着。

  “现在人的生活爱情婚姻全乱了套!”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更加放大了女儿的悲痛。

  “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刁芳斩钉截铁地说:“不会让那骚狐狸得逞。”刁芳被父母亲坚如磐石的爱情和婚姻一直感动着,也一直梦想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忠贞不渝。她想把爱情的彩虹弯成轭,套在婚姻的牛脖子上,持久地浅唱低吟地拉动犁,精耕细作生活的沃土,稻花香里羞涩而大方地垂下稻穗。

  父亲猛地站了起来。瘫痪了二十来年的父亲竟然站了起来。简直是个奇迹!刁芳和母亲都不敢相信这个回光返照般的奇迹。

  父亲目光如炬,脸上泛出潮一般的红晕。

  刁芳和母亲都停止了哭诉。她们显然是被吓住了。父亲两条早就萎缩的腿竟然在屋里走动,他咬牙切齿地说:“坏小子,骚狐狸,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爸,你怎么啦?”刁芳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死亡像瓦片一样砸在父亲的头上……

  14

  有人要跳楼!据说是个披麻戴孝的女子!

  这栋楼二十层,是石田县最大的一个招商引资项目,是省城五星级皇天大酒店的分店。大楼刚刚封顶,但脚手架还来不及彻底拆除。民工们还在脚手架上操作。尽管如此,皇天大酒店的天潢贵胄的气息也已经浩浩荡荡。它像一只巨枭,俯瞰着整个石田县城。而整个石田县城三跪九叩在它的足下。

  披麻戴孝的女子像一朵小小的白云栖息在皇天大酒店的楼顶,随时会飘然而下。

  最先发现跳楼女的是一个流浪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额头上手搭凉篷,仰视整个皇天大酒店的大楼,发现楼顶有异动,天赋异禀的他叫声:“不好,有人跳楼轻生!”可他喊破嗓子,声音迅即被市声所淹没。他灵机一动,抢过小摊贩的喇叭,把声音开到最大:“有人要跳楼!有人要跳楼!有人要跳楼!”

  流浪汉把喇叭朝向皇天大酒店的楼顶,有板有眼地喊话:“楼顶上的兄弟或姐妹,不要想不开,咱们农民工已经翻身做主人,追讨工资,不要采取过激行动!对付黑心老板,要通过法律手段!”

  流浪汉喊话喊得口干舌燥。小摊贩一把夺回流浪汉的喇叭,两脚跳起来铆足劲朝着皇天大酒店的楼顶喊话:“不要为几个屌钱想不开,命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流浪汉和小摊贩的轮流喊话,麇集了一大批看客。脚手架上的民工愣怔着,有人打了110,有人打了119,有人打了120。

  防暴特警赶来了。消防队员赶来了。医疗车赶来了。喇叭声被警笛声、医疗车的专用鸣笛声吞噬了,就像大海吞进了一条小溪。

  防暴特警和消防队员简短会晤后,特警带着一位心理谈判专家、几位携带简易器材的消防队员,开始登楼。其他消防队员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气垫,以便跳楼人被气垫的柔韧的怀抱接纳,而不是硬硬地坠地而亡。但是面临的一个棘手问题是,皇天大酒店的脚手架并没有完全拆除,如果跳楼人挂在脚手架上,不是毙命,也会五脏六腑被挂穿。医疗车随时待命,留在地上的特警忙于疏导人群。

  登到楼顶的特警与地上的特警用对讲机在沟通。谈判专家正在与跳楼人谈心。跳楼人是一位中年女子,是原石田县电影院的职工,因为情所困,其父刚过世下葬,她的老公和别的女子偷情,不回家,不参加岳父的丧礼,她想不开,欲跳楼轻生。

  特警通知刁芳的母亲来到了现场。老人家泪眼婆娑。老人家的耳环不知啥时已摘除,留下隐隐约约的孔迹。

  刁芳的母亲通过特警的对讲机向刁芳喊话:“芳芳啊,你可千万不要一时糊涂,你爸爸刚过世,你给爸爸守灵七天七夜,你既是女儿又是儿子,你是一个孝顺的小孩,你要好好地活着,只有你好好地活着,你爸爸在天堂才会开心,我也才会活下去。”

  刁芳说:“娘啊娘,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爸爸在天堂孤单寂寞,我要去照顾他,女儿不能为你尽孝,还请你多保重身子!”

  薛静赶来了,爬到了楼顶,劝刁芳:“刁芳啊刁芳,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你和我合伙开的洗脚店下周就要开张,你怎么这么蠢呢?你看我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不是活得挺好吗?为一个男人而轻生,值吗?”

  一袭麻衣孝服披身的刁芳冷若冰霜,站在屋顶边如站在悬崖边,示意大家不要近身,否则纵身一跃。

  在深圳开货车的邵云正好到石田来拉货,闻讯赶来,腾腾腾爬上皇天大酒店的楼顶,对着刁芳就是一顿破口大骂:“刁芳啊刁芳,你真的是个贱货,对自己的生命不珍惜,任意糟蹋!”

  刁芳被邵云激了一下,开口了,说:“老鼠啊老鼠,我父亲尸骨未寒,任琛他和杨君做得缺德,泡在温柔乡里,让我痛不欲生!”

  任琛公司的牛总赶来了,向刁芳保证说:“组织上一定会高度重视这个事,做好任琛同志的思想政治工作,让他忏悔,让他及时整改错误,让他重新做人,让他继续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好女婿!”

  刁芳的公公婆婆赶来了,与亲家母相拥而泣。公公通过对讲机向刁芳喊话:“芳芳啊芳芳,你千万不要为了任琛那畜生而轻生,他是一时中了邪鬼迷了心窍,我们请仙公作一下法事,他就会迷途知返的。”婆婆抢过对讲机,泣不成声地说:“芳芳啊芳芳,你是咱的好媳妇,我从来都是把你当成我的亲闺女的,你是个贤惠的好媳妇,你是个孝顺的好女儿,你可千万不能一时失足千古恨啊!”

  特警和消防队员试图从皇天大酒店十九楼的窗户包抄上去,偷偷地展开行动。谈判专家循循善诱地与刁芳轻言细语,但刁芳始终冷若冰霜,像是早就看破红尘。

  老班长司正带着童童焦急地爬上了皇天大酒店的楼顶。童童对着刁芳喊了一声妈妈。刁芳浑身颤抖,无语凝噎。

  司正拨打任琛的手机,手机里传来一个美女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百度 海华斯说。

湖南省作家协会 | 版权所有 : 湘ICP备05001310号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

小孩咳嗽吃什么药 出脚汗是什么原因 蒙脱石散是什么 肚子大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十指纤纤尽夸巧是什么生肖
女人阴虚火旺吃什么药 eb病毒是什么 腺样体增生是什么意思 免疫比浊法是什么意思 砭石是什么东西
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什么意思 手发胀是什么前兆 户籍地填什么 胆结石吃什么好 薄荷泡水喝有什么功效
党工委书记是什么级别 酸菜鱼可以放什么配菜 戒断是什么意思 骨龄偏小意味着什么 上升星座代表什么
十周年是什么婚hcv8jop6ns8r.cn 哈库呐玛塔塔什么意思xinmaowt.com 木乐念什么hcv7jop5ns3r.cn 什么茶叶好喝又香又甜hcv8jop5ns5r.cn 嗳气吃什么药hcv9jop6ns4r.cn
胆红素高说明什么hcv7jop9ns6r.cn 孩子磨牙是什么原因hcv9jop6ns4r.cn 入职体检70元一般检查什么jingluanji.com 梦见小女孩是什么预兆hcv8jop4ns9r.cn 云翳是什么意思hcv7jop6ns2r.cn
任性是什么意思hcv9jop4ns6r.cn 2006年是什么命hcv8jop1ns7r.cn 为什么容易出汗hcv8jop1ns8r.cn 为什么不建议光子嫩肤hcv8jop9ns9r.cn 恶病质是什么意思hcv9jop6ns4r.cn
夏天适合喝什么养生茶hcv9jop4ns9r.cn 下连是什么意思hcv9jop1ns2r.cn 下肢血液循环不好吃什么药xinjiangjialails.com 腰部疼痛挂什么科hcv8jop7ns3r.cn 属马的生什么属相的宝宝好hcv8jop9ns2r.cn
百度